随着人们观察到的蓬蒿等生长环境的变化,蓬或者蒿的用法也发生变化,人们开始就用“蒿里”指代坟墓或阴间,不仅楚地如此,齐国也有该用法。
汉乐府《蒿里行》是挽歌,据崔豹《古今注》解释:“《薤露》《蒿里》,并丧歌也,本出田横门人。横自杀,门人伤之,为作悲歌,言人命奄忽,如薤上之露,易晞灭也;亦谓人死魂魄归于蒿里。至汉武帝时,李延年分为二曲:《薤露》送王公贵人,《蒿里》送士大夫庶人;使歌者挽之,亦谓之挽歌。”
蒿里(意境)
田横是齐人,其门客多数也是齐国人,他们的政治活动虽然集中在秦末和楚汉之际,但他们都成长于战国时期的齐国,而人死魂魄归于“蒿里”的观念也不是这批以武人为主的人物所发明,而是来自战国齐国固有的观念。
古人对死亡或坟墓多以委婉的方式表达,一般是用相关的事物借代,可以避免直接说出死亡或坟墓,较早的如用“先犬马填沟壑”,顾炎武针对帝王坟墓称陵的演变进行过考证:“古王者之葬,称墓而已。……及春秋以降,乃有称丘者。楚昭王墓谓之‘昭丘’,赵武灵王墓谓之‘灵丘’,而吴王阖闾之墓亦名‘虎丘’。盖必因其山而高大者,故二三君之外无闻焉。《史记·赵世家》:‘肃侯十五年,起寿陵。’《秦本纪》:‘惠文王葬公陵,悼武王葬永陵,孝文王葬寿陵。’始有称陵者。至汉,则无帝不称陵矣。宋施宿《会稽志》曰:‘自先秦古书,帝王墓皆不称陵,而陵之名实自汉始。’非也。”
赵武灵王墓
帝王坟墓称陵也是委婉的修辞方式,普通人坟墓本也称墓,为不直指,故用相关事物代替。
在汉代,“蒿里”指阴间的情况非常普遍,镇墓文中尤其多。
从汉代对坟墓与蒿草相联系的情况看,“蒿里”不是来自山名,而是来自草名。司马相如谏汉武帝打猎,曾说,即使先清路,走在路正中,马也难免会有“衔橛之变”,更何况“涉乎蓬蒿,驰乎丘坟”,司马相如很清楚蓬蒿与坟墓的关系。广陵厉王刘胥因祝诅事泄露,朝廷大臣建议汉宣帝诛杀,刘胥见过朝廷派来的使者后,知道不可能躲过被杀结局,就召集身边亲近之人,鼓瑟歌舞,唱词中有“黄泉下幽深,人生要死,何为苦心?何用为乐心所喜,出入无悰为乐亟,蒿里召兮郭门阅,死不得取代庸身自逝。”
此处刘胥所唱为死亡不可避免的悲哀,他把死亡称为“蒿里召”,联系歌中的“黄泉下”,“蒿里”当然就是指魂归之处的阴间。汉代把蒿草与坟墓相联系的情况文献中很多,再如托名李陵的《别诗》,即使不是西汉时作品,也不会晚于东汉末年,其第二十一首写儿子夭折,自己送客归来,妻妾告诉他坟墓的方位,他前去坟墓查看,“褰裳上墟丘,但见蒿与薇。白骨归黄泉,肌体乘尘飞。”诗人登上坟墓,见到的只有蒿草和薇菜。
比该诗略晚的阮瑀《七哀诗》,设想人死后在坟墓中的情况,是陶渊明《拟挽歌辞》的先声,诗中写人死后全身没有力气,任何事也不能做,即使有美味佳肴(指祭品)也不能享用,“出圹望故乡,但见蒿与莱”,诗以死人灵魂的口气写出,此处所见到的“蒿与莱”,并非生前故乡的青蒿与草莱,因前面已经写到死后全无精神和力气,出圹所望,也只是见到坟墓周围而已,诗中的“蒿与莱”,亦即“蓬与莱”,可合称为“蓬莱”。
陶渊明《拟挽歌辞》之二有“昔在高堂寝,今宿荒草乡。”蒿里就是“荒草乡”。这些诗歌作品反复写到蒿、莱、薇等荒草,既是来自多次上坟的观察,也是对把坟墓称为“蒿里”的自觉回应。从战国晚期至秦汉经常把蒿与坟墓相联系的情况看,“蓬莱”实际是坟墓的代称。
由于后人不清楚蒿里指代坟墓与战国荒地被基本开垦之间的关系,就有人认为“蒿里”不是来自蒿草,而是来自山名“蒿里”,《词源》就是这样解释:“本山名,在泰山之南,为死人之葬地。”
《汉语大词典》释“蒿里”第一个义项为“古挽歌名”,引崔豹《古今注》对该挽歌来历的叙述,第二个义项则与《词源》近似:“本为山名,相传在泰山之南,为死者葬所。因以泛指墓地;阴间。”其后引用《汉书·广陵厉王刘胥传》和颜师古的注释:“蒿里,死人里。”
其实,泰山之南并无“蒿里山”,而是“高里山”,但把泰山之旁高里山误解为蒿里山的情况相当久远,大概西晋时就已经产生,颜师古曾经进行过辨析,《汉书·武帝纪》载太初元年(前年)冬十二月“禅高里,祠后土。”颜师古说:“此高字自作高下之高,而死人之里谓之蒿里,或呼为下里者也,字则为蓬蒿之蒿。或者既见太山神灵之府,高里山又在其旁,即误以高里为蒿里。混同一事,文学之士共有此谬,陆士衡尚不免,况其余乎?今流俗书本此高字有作蒿者,妄加增耳。”
蒿里山
颜师古认为陆机也混同一事,指陆机《泰山吟》一诗中有“梁父亦有馆,蒿里亦有亭。幽途延万鬼,神房集百灵。”现今的几种工具书引用颜师古在《广陵厉王传》把“蒿里”解释成“死人里”当作该词由山名演化而来的证据,是误解了颜师古的本意。
从《蒿里》挽歌的内容看,“蒿里”也不是指山,而是指坟墓之草,唱词中有“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蒿里”一词就是指魂归之地而不是山。产生误解的主要原因是不清楚作为草的蓬蒿与坟墓有什么联系。阴间世界是现实生活的反映,在国家没有统一之前,也不会有人死后灵魂都归泰山的观念,泰山作为阴府是东汉后期才开始的,顾炎武说:“尝考泰山之故,仙论起于周末,鬼论起于汉末……鬼论之兴,其在东京之世乎!”但“蒿里”作为死人葬身之地要在战国时期。人死后魂归一处的观念产生在国家统一需要大一统的宗教以后。
蓬莱成为仙山的代称流行以后,其最初野草的本义及由该意义延伸出来的与朝廷相对的山野之义依然被使用,但因为有仙山的意义横亘胸中,往往被后人误解,如刘桢诗有“翩翩野青雀,栖窜茨棘蕃。朝食平田粒,夕饮曲池泉。猥出蓬莱中,乃至丹丘边。”此诗以野青雀自喻,说自己本来出身低贱,后来跟随曹操父子,等于从蓬莱草丛中到了凤凰所居的丹丘高贵之地,逯钦立先生疑“莱”作“藜”,“莱”虽然就是“藜”,但因为蓬莱多被人理解为仙山,而此处解释为仙山分明与诗意不合,故逯先生有此怀疑,其实,“蓬莱”此处就是指野草,引申为民间。
郭璞《游仙诗》两次用到“蓬莱”,含义并不一样,第一首“京华游侠窟,山林隐遁栖。朱门何足荣?未若托蓬莱”中的“蓬莱”,不是指仙岛,而是隐者托身的山林,但注者宥于蓬莱为仙岛的偏狭观念,引用《史记》中李少君与汉武帝谈及的仙岛,从其后的诗句看,该诗要表达的主要是隐居高于在京城为高官的观念,“临源挹清波,陵岗掇丹荑。”是写山居生活,并非仙岛状况,诗中用庄子和老莱子妻的典故,也是指不做官,最后表达“高蹈风尘外,长揖写夷齐。”要远离世事。第六首中“吞舟涌海底,高浪驾蓬莱。神仙排云出,但见金银台”中的“蓬莱”倒真是指方士口中的仙岛。
仙山“蓬莱”得名由来:蓬莱原本只是野草北京最早称名幽州北京古称“蓟”因何得名?“蓟都”究竟在今天哪儿呢?北京“中都”、“大都”之名从何而来?